檐角的冰棱在某个清晨忽然碎裂，细碎的声响惊醒了沉睡的泥土。母亲推开雕花木窗时，风里已经浮着樱瓣的甜香，像一捧新雪被太阳晒化了，簌簌落满青石阶。
我蹲在院角的陶瓮前，看父亲埋下的蚕豆破土而出。嫩绿的芽顶着露珠打滚儿，恍惚间竟像是小时候攥在手心的玻璃弹珠，透明得能看见里面流转的光晕。泥土松软的触感从指尖漫上来，忽然记起老宅天井那株枯死的腊梅，不知何时也抽出了新枝，铁锈色的老皮上迸出星星点点的绿芽，仿佛沉寂的岁月被谁轻轻吹了口气。
溪水涨得比往年更快些，裹挟着上游融化的雪水奔流而过。对岸的垂柳褪去枯黄，千万条碧绿的丝绦倒垂在水中，被顽童折成纸船放逐的纸鸢掠过时，便漾起层层叠叠的翡翠波纹。洗衣妇的棒槌声此起彼伏，捣衣声应和着布谷鸟的啼鸣，在湿润的空气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黄昏时分雨来得急，雨脚扫过晾晒的蓝印花布，洇出深浅不一的云纹。卖花的老妪抱着木盆匆匆走过巷口，栀子花与海棠花的清甜纠缠着涌入屋内。母亲取出樟木箱里的旧绸缎，将父亲珍藏的茶叶分装进青瓷罐，说是要等清明雨前再蒸一次。茶香混着潮湿的柴火味在梁柱间萦绕，连墙角蜘蛛结的网都缀满了剔透的水钻。
夜色渐深时，我在书房窗边摆弄新得的琉璃镇纸。月光淌过案头的宣纸，墨迹未干的《兰亭集序》忽而生动起来，那些飘逸的字迹竟似游鱼般在水纹间游弋。风铃轻响的刹那，瞥见玻璃上的雨痕蜿蜒成小篆，恍惚间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原来春天从来不止于姹紫嫣红，更在那份欲说还休的怅惘里，藏着光阴最温柔的褶皱。
晨光再次漫过庭前时，玉兰树已落尽芳华。满地残白中却冒出几簇蒲公英，绒球被风轻轻一吹，便化作千万只打着旋儿的白蝴蝶，朝着未知的远方翩然飞去。母亲正在廊下煮茶，晨雾氤氲中传来她絮絮的叮嘱："等谷雨过了，该给你裁新衣裳了。"竹帘筛下的光斑跳动在青瓷茶盏上，恍惚间又见去年深秋埋在树下的时间胶囊，不知何时已长出嫩绿的芽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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