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指算来,离开绍兴和畅堂已经整整三十又六年了,当年风华正茂的我们转眼已垂垂老矣。
时间过得太快,人世间的物象也消逝得太快。许多曾经的记忆都已不复存在了,我曾经读过书的那所学校的印记,已在岁月的风蚀下磨洗殆尽,仅记得学校与秋瑾故居处在同一条并不宽绰的马路边,马路好像叫和畅堂路,校舍建在马路南首,是新盖的,但作为当时绍兴唯一的一所大专院校,规模很是局促,没半点儿大学的气派,大概只有一幢教育楼,中文、数学、外语、政史、体育等几个系的学生都在这里上课,以至我们毕业后不久,进学的人越来越多,这所学校也跟先前我们读过一年书的攒宫校区一样,渐渐不适用了,于是又另起炉灶,在离和畅堂不远的地方建了一所颇具规模的新校,连校名也给改了。这所在路边尬存了一段时间的学校,也日渐淡出了我的记忆。
从攒宫转到和畅堂的两年时间里,印象至深的还是马路边的一幢学生宿舍楼。不错,这幢宿舍楼就独自兀立在马路边沿,离秋瑾故居大约不到200米远,几个系几个年段的所有男生,都集中聚居在这幢五层高的宿舍大楼里(女生借住在大楼旁边的绍兴师专附属中学内),上楼下楼、踢踢沓沓,洗擦哼唱、叽里喳啦,每逢放学回来,这幢楼内就显得分外热闹了。当然最热闹的一天莫过于中国女排战胜巴西队取得三连冠的那一天,也许曾经积弱积贫的中国太需要有强者有英雄站在世界舞台上了,当女排队员齐齐站上世界最高领奖台的那一刻,整幢宿舍楼顿时闹腾得像炸了锅,没有联络,没有号召,楼上楼下几乎所有同学不约而同地拿起筷子、叉子之类的敲打物,打击着面盆、茶缸、饭盒、瓷碗、凳桌之类可以发出声音的物体,一时间,整幢宿舍楼叮叮当当、噼噼啪啪、的的笃笃富有节奏感的声音响成一片,同时夹杂着阵阵呼叫声、口哨声,各种声音响遏行云。更有甚者,住在顶楼的体育系同学把几个热水瓶、几件盛饭菜的器具在呼啸声中从窗口丢到了楼下的马路上,发出嘹亮的杂音,这一疯狂举动刹时又像一股强电流,很快传递给了整幢楼的人,于是你丢面盆碗碟,我丢水瓶杯子,从各个楼层各个宿舍窗眼里丢出各不相同的器物,的里啪啦,砰砰彭彭,破裂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各种杂碎铺满了楼下一整条马路。事后学校领导在会上说,女排夺冠确实鼓舞人心,令人振奋,但我们表达的方式太不文明了,既影响了市容市貌,又影响了城市交通,真正想把女排精神发扬好,就更加应该努力学习,掌握更扎实的知识,像女排姑娘一样去拼搏才对。因为向马路投抛物件没人组织,没人唆使,没有主谋,纯粹是自发性的,虽然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物理系、化学系因为实验室的关系,在我们迁移到和畅堂后,还仍留在赞宫。80物理系的夏毅是我本家,也是同乡,身高有一米八十多,是学校篮球队的队长,每隔一二个星期天,他会带领班上几个同学带着扫帚到几十里外的绍兴城里来学雷锋扫马路——当然主要是借个理由到城里玩耍的。他们一些人的食宿分别落在各自的中学同学那里,夏毅在和畅堂的中学同学有四五人,他来了后,我们几个就轮流安排他吃饭、过夜。一日玩耍后,时间已是午夜,夏毅抽光了最后一支烟,意犹未尽,还想去买一包过瘾,我们几个陪着他一起上街去买烟,走过和畅堂路,折向解放街一路向北走,但沿路商店早都打烊歇业了,正觉得扫兴,忽然发现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子,嘴里叼着一支烟,还悠然哼着小曲,烟的香气十分扑鼻,分明是五一牌烟的诱人气味。81数学系的文表说:“他有烟,我们向他汇(上虞方言‘收买’的意思)几支。”于是我们一行人不约而同排成一字形队伍,向前迎去。其时的解放南街很狭窄,两边都是低矮的店面屋,几个人迎上去,显然已形成包抄之势,当我们提出向他求购几支香烟时,那人愣了一愣,话都没说,急急摸出大半包香烟递给我们,也没跟我们要钱,转身朝来路方向疾奔而去,显然他把我们当成了拦路抢劫的人了。在这个人影寥寥的深夜里,斜刺里围上几个穿着随便的愣头青,又有一个武高武大的人带头,难免不让人把我们往坏人的方向想了。
记得快要毕业那些天,班上一个同学不知从何处借来一部金庸的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这大概是文革后在中国大陆最早流行的一部武侠小说了,许多同学抢着轮流看,我也被小说中离奇的故事情节所吸引,欲罢不能,又因为想看这部书的同学后面排着队,而宿舍的灯又须在晚九时过后统一被关了,以前看这部书的同学都是跑到楼下的马路边,就着路灯连夜看完的,我也依样画葫芦,在路灯下熬了两个整宵,才一口气把这么一部厚的书一字不落地看完。书看完后人就生了病,医生说,风寒和疲劳所致。吃了药,请假躺了两天,身体才得以康复。
往事如浮云。这么多年过去了,和畅堂早不是记忆中的和畅堂了,只有教过我们书的那些个先生,譬如宋文风、陈祖楠、顾朗川、谢德铣、陈云海、陈越、钱茂竹、潘祖炎等,他们的音容笑貌,与发生在校园内外的几桩趣事,还依稀在我脑海中浮现,让我恍若前生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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